连队无处不关情

●王东江

柏油路划着黑黑的直线,从这家门口划向那家门口,就划出了一条横向的街道。到拐弯处,柏油路继续往前划,从这家院落划向那家院落,又划出一条纵向的街道。三划两划,三拐两拐,连队被它划成五纵四横的格局。

柏油路的脾性可不是一味地直来直去,当它划过连队中心街道最后一家——直性子的职工刘国栋家门口时,为了既近,又顺地亲吻国道,就动了“歪”心思,身子突然120度前倾,先对田野来了个微鞠躬,才故作深沉地拖起黑板刷,划着斜斜的线,将自己的黑身子,拥进国道的大怀抱。

柏油路秉性耿直,它身旁的路沿石也一样。哪怕有一块石头站歪身子,哪怕只歪那么一丁点儿,它也视这块石头为悖逆,立即喝令其站直、站顺。凡路两边的事物,没有它管不到的。甬路上的彩砖,被管束得服服帖帖,竖看成行、横看成列,像出操的士兵。排水渠更是唯柏油路的权威马首是瞻,约一千米长的渠,从头至尾,一眼到头,目光不拐一分一毫的弯,让人从心底为工匠的精湛技艺点赞。渠口听话的程度使人叹为观止,两道边沿简直是墨斗弹出的两条直线。渠外还有一行风景树,站有站相、摇有摇姿,十五年的树龄了,没有一棵树违背过柏油路的意愿。

出连队的柏油路,身子斜是斜了点,品性倒挺端庄的。十几年了,它没让一辆车受过颠簸之苦,也没使一个人受过跌跤之难。蹒跚学步的娃娃,眼见踉踉跄跄,欲倒未倒时,柏油路连忙将孩子引到一棵树或一根电线杆旁,防止了一场小小的“事故”;拄拐杖的老太太,像捣蒜一样在路上杵来杵去,一不留神,一只脚杵偏了,身体将倾未倾之际,柏油路迅疾提醒拐杖,及时充当了老太太的第三条“腿”,避免了一次不幸的“事件”。刘国栋的话信不信由你,他说这么多年,没见这条路上出过丁点儿事故,甚至没殒过一条毛毛虫,连蚂蚁都往来平安。

有人不服,绞尽脑汁对柏油路吹毛求疵,终于想到一只横穿路面的松鼠,曾迟滞过一辆拖拉机的行程,那辆拖拉机是急着去地里送化肥的。可当事人立马反驳,说那天多亏松鼠作梗,使他在一惊的当口,突然想起钾肥没装车。他说,那是柏油路借松鼠提醒他,非但无过,反而有功。

由此,有人得出这样一条结论:柏油路是连队的“百优路”,尽是优点,怎样赞誉都不为过。

在我见过的所有乔木中,白杨树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。只要有墒,随便折一根树枝往土里一插,过上十来天,就会生出丝丝缕缕的根须,成为一株有理想有抱负的树苗。

白杨树的生长速度让人惊掉下巴。一棵小拇指粗的树苗,三年能长到纸杯一样粗,蔚然成林,具备与风沙过招的资本。六年可以长到碗口粗,高达十数米,枝枝相挽、叶叶相牵。远观,是一道树的长城,绿意盎然,绵绵延延,将戈壁滩上的风,隔在了田野外面;近看,是一面树的山体,巍巍然、凛凛然,立势如斧、卧势如虎,使人望而生叹,使风沙望而生畏。

我们连队的万亩良田,被数十条白杨林带拱卫着。白杨树四月初发芽、中旬展叶、下旬叶茂,做足了阻击风沙的准备。农作物三月底下种,四月中旬出土、月末长至半筷子高,刚好够到被风沙欺负的高度。大自然对强与弱、保护与被保护间的组合,是多么精妙的安排啊!它让我们放心,万物皆可大胆生长,天意在制衡强霸。殊不知,白杨树就是大自然送给庄稼的保护神。

我目睹过白杨树与风沙的殊死决战。

一场暴风在天气预报里酝酿了三天三夜,终于在第四天接近中午时分,变成了现实。庄稼人总有一根脑神经是和天气遥感联通的,天气预报是他们获得天气信息的重要途径。那时,我们正在农田里铲土加固地膜,用以应对风暴袭击。忽见西方天际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烟柱,蘑菇云一样越升越高、越升越粗,以眼球应接不暇的速度向我们扑来。

我有十几年的戈壁滩生活经历,知道蘑菇云是暴风激起的沙尘,是来打前站的,相当于军队中的尖刀连或先锋排,沙尘过后才是肆虐的暴风。无论元凶还是帮凶,想要祸及我们的庄稼,首先要过白杨林带这道关。

白杨树挥舞着剑戟似的枝杈,手持盾牌般的树叶,像威武的御林军,组成一道人墙,忠诚守候在庄稼身边。

风沙憋足了劲,实施第一轮冲锋。只见沙尘弥漫、蔽日遮天,狂风若饿疯的群狼,猛扑树林。霎时短兵相接,挥戈相拼和赤膊肉搏之声不绝于耳。沙沙沙,是沙尘攻击树叶的声音;嗷嗷嗷,是狂风被抽痛后的嘶叫声;嗖嗖嗖,是叶片被风卷走后的求救声;啪啪啪,是枝杈伤筋断骨后的惨叫声。

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的风沙,左突右冲、上蹿下跳,诡计用尽、伎俩施绝,终究没能突破白杨林带的防线,带着满身创伤,隐没于田野。此时的白杨林带更是遍体鳞伤,折臂断颈者不计其数。而我们的庄稼却安然无恙,在感恩中回忆着刚才那场惨烈的保卫战。

连队的清晨,鸟鸣率先登场,叽叽、喳喳、咕咕、呱呱……站在树梢、墙头、屋顶,对着院落、街道、天空一通猛唱,哪管你有没有听懂,是否愿听。

麻雀的叫声是一七辙,布谷的叫声是姑苏辙;鸽子的叫声是单音,燕子的叫声是复音;斑鸠的叫声是排比修辞,一声连一声,循环往复,噪鹃的叫声是夸张修辞,尖锐高亢,音域宽广。

在我们连队,最爱听鸟鸣的是杜曼别克·阿曼别克。他生在草原,落地时有许多鸟儿围在帐篷外唱喜歌,一直唱到他满月。他能模仿几十种鸟的叫声,且惟妙惟肖,可以以假乱真,由此,连队的人给他取了一个很女性的绰号“布丽布丽”。他听到鸟叫就亢奋,鸟起多早,他就起多早,站在院里专心听。有时鸟叫厌了,想消停一会儿,他觉得没听过瘾,便提起假嗓子学鸟叫,以此勾起鸟们的鸣叫欲。果然引得众多鸟儿上钩,又掀起新一轮鸟叫大潮。那年,杜曼别克·阿曼别克代表团场参加了一个名气不小的才艺大赛,捧回金灿灿的奖杯,着实为团场挣足了脸面,个人知名度节节攀升。

在我们连队,最不爱听鸟叫的是杰恩斯努尔·吐尔汗别克。他不认可杜曼别克·阿曼别克才艺的那百分之一。他经常放牧,听顺了羊咩、牛哞、马嘶,觉得那些叫声才是世间的天籁,最能体现庄户人家的声响,是过日子的声响、前途辉煌的声响。他讨厌鸟叫,絮絮叨叨、聒聒噪噪,不利于庄稼生长,也不促进牛羊茁壮,无实际意义,徒增烦恼。他专门搓了两个小棉球,每遇鸟叫,就塞住耳朵,当确认无鸟鸣时,才将棉球掏出,装进口袋,以备再用。

鸟们不会因谁的喜好或厌恶而停止鸣叫,它于每日清晨准时在连队的树梢、墙头、屋顶唱响,抑扬顿挫,音准拿捏得十分到位。鸟们爱憎分明,该颂扬的颂扬,该贬损的贬损,不看谁的脸色,也不顾及谁的面子。连队在外经商的李飞给腿部残疾的老人阿巴合·阿不来提送了一辆轮椅,喜鹊用它抒情的歌喉唱了一首长长的赞美歌。肖虹阿姨没经过主人的同意,在阿里木江·热哈曼家的菜地里拔了几棵香菜,刚站起身就遭到乌鸦的呵斥。放学回家的小巴郎阿迪尔·阿力木江把一个迷路的九十岁老奶奶搀回家时,觅食的小燕子一路把赞歌唱到他家门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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